人的一生，难免有不能不去的地方。这不是说农民因耕耘不能不去田地，工人因生产不能不去工厂，店员因买卖不能不去铺面，学生因上课不能不去学校，公务员因上班不能不去机关，以及因为走亲访友等不能不去的其他地方等等。而是说，一生之中，也许由于某一或某些特殊的事情，总有一处或一些不能不去的地点或地域。
我就因为曾在祥云县工作，以及2000年开始探究唐代“南诏国”、宋代“大理国”、元代“段总管”的历史，一直想去姚安，以至目前不能不去姚安。
虽然1965年到云南大学物理系就读，1970年分配回大理州工作，2004年退休后又到昆明市盘龙区江东花城定居。上学往返、工作出差、现如今偶尔返回故里，路过楚雄州的次数不少，不仅早就听说过姚安，而且知道方位及大体里程，就是一直没去过，因不顺路；而1994年到祥云前，则无此必要。
去姚安，两次需要，一次成行。1994年至1998年，出任祥云县县委书记，姚安、大姚是毗邻，因此很想到大姚、姚安等走一走，看一看，学一学。可惜，事杂人忙，这一心愿没有实现。2000年大理州举行“建设民族大州理论研讨会”，当时我在州委宣传部，是分管理论、文教、社科方面的副部长，州委、州政府就安排我为论文组的组长。在发动撰写及组织专家学者筛选论文，自己也参与写作的过程中，开始接触唐代“南诏国”、宋代“大理国”、元代“段总管”的历史。众说《南诏德化碑》“一为阁逻凤不得已叛唐辩解”，及“二为阁逻凤歌功颂德”，我就产生了何不以这两个文意命题，而要以“德化”称名的问题。由此，开始对“南诏国”、“大理国”、“段总管”等为主体的云南古代历史的研究。当时，只能在工作之外，“见子打子”地研究了几个问题。2003年有政策提前三年多退休后，正式投入“南诏史探系列”的研究与撰写。2006年11月出版第一辑，两册：《南诏德化碑探究》、《南诏国史探究》；2009年11月，出版第二辑，也是两册：《大理国王室探究》，含“大理国”、“段总管”两个时期；《彩云南文史探究》，唐代“南诏国”、宋代“大理国”、元代“段总管”三个时期都涉及，还前沿至远古，并后伸至明朝。
2010年至今，继续进行第三辑的研究与撰写，原计划仍然是两册。但写下来，觉得分量大，于是分为四册：一是“南诏”史料辑要，以尽可能将史料汇集齐全为目标，并对其中的错误予以校订；二是《南诏野史》选最，众所周知，从明至清，由于校理、增订、传抄、刊印等，形成了10多个版本，拟把最原始的版本，“最可征信”的版本，“流传最广”的版本等，选辑出来；三是依据已掌握的更全史料，仍按《南诏野史》的构架，重新予以编写，将可用的史料用完，并对没有专业工具书，就难以弄清的古地名、古官职、古史实等进行必要的注释；四是对一些重要的历史问题的“始末”及“委源”等，进行专题探讨。这里的所谓“南诏”，与《南诏野史》的“南诏”含意相同。这将是继明代昆明人倪辂《南诏野史》、云南大学木芹教授《南诏野史会证》之后，对“南诏国”、“大理国”、“段总管”史料，进行尽可能全面地搜辑，认真地考定，和系统地编撰的第三次。
俗话说，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”。阅读历史，进行历史研究，重在“史料”。可是，明朝军队灭掉元朝在云南封国的“梁王”把扎剌瓦尔密后，于公元1382年“克大理”时，南诏国第五世王蒙阁逻凤就已兴建的“五华楼，被（蓝）玉将许江武纵火，烧三昼夜，蒙段经史多藏楼中。……从此，蒙段史籍多中断!”（《大理古佚书钞?三迤随笔?蒙段四画师》）这就是说，五华楼内“国家图书馆”里，唐代“南诏国”、宋代“大理国”、元代“段总管”，共700多年的“史籍”等所有藏品被明军一把火烧得灰飞烟灭。其实，不仅是五华楼，当时是放火烧城，结果可想而知，正如清朝弥渡人师范所谓：“傅、蓝、沐三将军，临之以武，胥元之遗黎而荡涤之。不以为光复旧物，而以为手破天荒。在官之典籍，在野之简编，全付之一烬。”而元朝则“挖掘南诏至大理国历代载事碑文五百馀碑，碎之。”就这样，“南诏国”，“大理国”及“段总管”丰富的第一手历史资料彻底毁灭，这是“南诏国”，“大理国”及“段总管”历史研究的困难及遗憾所在。好在从明迄今，不乏倾心致情的研究者，从正史、书籍和传说中汇编，并出现两个集成性的成果：《南诏野史》及《南诏野史会证》。但是，还略为不全，需要再予探寻、收集；史料中有些错误，应予发现、校订；也有一些没有说清楚，或难以释读的地方，应该予以探究、讲明白。这些正属于笔者“南诏史探系列”第三辑的努力目标，故在修改中，定稿前，姚安，就成为一些不能不去的地方之一。
今姚安县，是唐代“姚州云南郡”治地。而“姚州云南郡”，是唐代在今云南设置的惟一一个直属的州（郡），其他地方的100多州，则都只是羁縻州。由此一斑，即不难推见今姚安、大姚、永仁地区在唐代的重要性。为什么会如此？其地理的、历史的原因是什么？这都是最想通过实地考察调研而予以弄清的问题。更何况，从唐，经宋到元，姚安曾发生过不少军政大事。仅《南诏德化碑》中就列述两次：一是天宝十载（公元751年）“军郡全拔，虔陀饮鸩，寮庶出走。”二是赞普钟“二年（天宝十二载）……（因唐朝）再置姚府……（于是与吐蕃）同围府城，信宿未逾，破如拉朽；贾瓘面缚，士卒全驱。”
“姚州云南郡，下……县三：姚城（今姚安）、泸南（今大姚）、长明（今大姚白羊一带及永仁县）。隶剑南道。（《新唐书?志第三十二?地理六》）辖羁縻“州十三：于州、异州、五陵州、袖州、和往州、舍利州、范邓州、野共州、洪郎州、日南州、眉邓州、登备州、洛诺州。”（《新唐书?志第三十三下?地理七下》）公元664年，为“大唐麟德元年，五月，于昆明（今四川盐源）之弄栋川（今姚安）置姚州都督府。”（《通典?卷一百八是七》即在原“姚州云南郡”的基础上，设置更高一级的军政机构“都督府”，用以统辖姚州，以及镇守新拓置的羁縻州。到武则天女皇神功年间（公元697年），“姚州都督府”的羁縻州增至五十七个。但大多是因为“姚州官属，既无固边厌寇之心，又无亮且纵且擒之伎。唯诡谋狡算，恣意割剥”等问题，（《新唐书》、《全唐文》等所辑张柬之《请罢姚州屯戍表》）而使姚州诸部族“叛服无常”，局势不稳；重置时，又出于“妄邀边功”，州的区域变小。所以，州数虽然增多，但辖区拓展不大。与开初的十三州时相差无几，均在今弥渡县、大理市、洱源县及鹤庆县以北一带。并没有突破洱海、苍山、澜沧江一线。
“羁縻”之制，古已有之，是我国古代政治的一个重要特点。“唐兴初，未暇于四夷。自太宗平突厥，西北诸蕃及蛮夷稍稍内附，即其部落列置州县。其大者为都督府，以其首领为都督、刺史，皆得世袭。虽贡赋版籍，多不上户部，然声教所暨，皆边州都督、都户所领，著于令式。今录招降开置之目，以见其盛。其后或臣或叛，经制不一，不能详见。……大凡府州八百五十，号为羁縻云。”（《新唐书?志第三十三下?地理七下》）。何为“羁縻”？中国第一部制度大全〔唐〕杜佑《通典》中说得很明白：“天下之立国，宰物尚矣，其画野分疆之制，自五帝始焉。道德远覃，四夷从化，即人为治，不求其欲，斯盖羁縻而已。”
近一年来，帮次女领外孙女，目前刚学走路，故而平时离不开。2012年4月底，终于付诸姚安之行。由于有楚雄州委秘书长的关照、安排，有州委办公室副主任等的陪同和具体帮助，并有县、乡领导等的支持，此次唐“姚州云南郡”的直管三县：姚城（治今姚安）、泸南（治今大姚的石羊镇）、长明（今大姚北部至永仁一带，治地不详）之行，非常顺利而圆满。
4月28日下午，从昆明出发，与州委办公室副主任等会合后，于17点左右到达姚安，与县委副书记、县委办主任、县志办主任等，说明来意与具体请求，他们介绍说县文联主席也熟悉有关历史，就把他也请来。向他们请教了一些历史事件、历史地名方面的问题。当晚，领我看了“德丰寺”及设置于其中的“姚安博物馆”；还有“德丰寺”门前的“德化铭碑亭”，并麻烦文管所的同志开门观碑。此碑原立于阳派村兴宝寺中，寺早毁；后散步交谈于满是跳舞人群的文化广场。广场之大，文化单位布局周边，李贽雕像，群文活动的丰富多彩，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。
第二天上午，按请求，再次打开“德化铭碑亭”之门，让我再予察看和拍照。因前一天是晚饭后观赏，天色已暗。立于亭中的古碑，特别而重要。所谓特别，是一碑刻有三篇铭文。阳面，为《大理国上公高踰城光再建弄栋华府阳派郡兴宝寺德化铭并序》，还有六行转刻于碑之右侧；碑左侧刻《稽肃灵峰明帝纪》，两篇铭文均刻于大理国段兴智元亨二年（为宋孝宗淳熙十三年，即公元1186年）；碑阴，则是191年后的北元宣光六年（公元1376年）才撰刻的《重建阳派兴宝寺续置常住记》。此碑的三篇铭文，内含唐代南诏国、宋代大理国、元代段总管丰富而重要的历史资料。《重建阳派兴宝寺续置常住记》记述了蒙、郑、赵、杨、段五姓传承关系、兴宝寺历史、高氏史迹及与段氏关系、续置常住等。其中所谓“段思平有国以来号神武王，以高氏为大有功，而府郡州县皆封高氏子孙，而名山大刹皆其所创也……为姚安路军民总管，授武德将军，直隶省府，声振诸侯，俾世袭之，今为大郡……”，以及“云南自庚寅（公元1350年）以来，王纲解纽，国异政，家殊俗，驯致段平章薨……”等透露，其主旨在突出高氏宋、元时代的豪门辉煌。我看重的是，《重建阳派兴宝寺续置常住记》的重要历史意义在于：突出记述高氏于元代仍然受到朝廷的重用。因为，元朝为削弱大理国皇室后裔段氏“总管”的政治势力与影响，可谓足智多谋。一是先将原大理国一分为二，设置鬼国、大理2路，并“设大理都元帅府，命吉撒昔总制鬼国、大理两路”；又在建立“云南诸路行中书省”的“各衙门”中，进一步将鬼国、大理2路分为37路。这一而再的分制之举，就将原来金口玉牙、白纸黑字所许的“仍守其地（大理国），世袭总管”的段氏，从总管原大理国地域“大理（国）总管”，降为只能“总管”37路之一的“大理路军民总管府”总管。后来，为应对乌蛮、金齿、缅国的不满与反叛，还有针对性地进行过一些路的或分或合的变化。“姚安路军民总管府”，就是建立“云南诸路行中书省”的“各衙门”后才升“州”为“路”而新设置的。这既有高氏争取的一面，但显然也是元朝出于进一步削弱和制衡“段总管”，以防其东山再起的一着政治棋。
出发前的准备中，据史料中的“阳派郡”古地名，查看现在的地图，我以为高氏的官邸、家宅可能在今“洋派水库”附近，也许属官屯乡。从“德化铭碑亭”出来，州县的领导却热情地领着我，一是沿路环顾、观察“弄栋川”（今姚安坝）的山川地理形势、生态环境变化、古今道路异同、历史事件地点等；二是直奔光禄古镇。心里曾泛起遗憾之感，认为高氏的重要历史遗址可能要失之交臂了，毕竟客随主便，也不好过多请求。后来才知道，光禄古镇才是元代高氏“姚安路军民总管府”的官邸驻地。转而心生感激：若不是主人的熟悉与周到，哪有如此高效？先看活佛寺，也与高氏有关。然后，依次是古镇“回字街”、“三步两道台”的古宅、“姚安路军民总管府”府邸、以及“高氏祖庙”等。
“光禄历史文化古镇”的恢复及旅游开发工作，正井井有条地推进，各个项目都做得不错。笔者寡陋，这也许是展示云南元代“路”这一特定历史军政机构的第一个，也许还是目前唯一的一个旅游境区。哲人说过，“读史可以使人明智”。元代，是云南地区，由远古的部族社会、后来从周至元近三千年的地方王国，那时而进入羁縻体系，时而被迫分离自治的时代，转向由明朝中央政府开始，真正有效直接管理时代的过度。要了解云南唐代南诏国、宋代大理国、元代段氏总管三个阶段的辉煌历史，姚安值得一去，光禄古镇值得一品。
在姚安县考察的时间不长，第二天中午前就告辞前往大姚县，接着还要去永仁。一天不到的时间里，主动热情介绍、解答、询问最多的，是年龄比其他稍长一点的文联主席，他对姚安的历史确实有较全面的研究，较熟悉。人际交往，通常是“一回生，二回熟”；即使熟人间，古人就有“知人知面难知心”的慨叹。不要说性格、爱好、追求、品行等内在而难以琢磨的，就连相貌、姓名外在而简单的，也往往需要两三次，乃至更多的交往才会记住。这位文联主席，则属于一见就熟，过后不忘，始终鲜活在你脑海里的那种人。这是由他热情主动的天性、善于交流的能力、文人特具的气质、熟悉历史的基础等等所决定的。据说，“姚安路军民总管府”府邸等开发项目，有他参与，融入了他的心智，“姚安路军民总管府”府邸景区、景点介绍文字，就是他撰写的。
〔周〕小仆将军墓，我以前是完全不知晓的。可是，这对弄清“庄蹻王滇”、“滇国”及其与“昆明国”的关系等，都是难得的历史文物。是解决当时正在撰写的《祥云古代史探究》中有关问题的意外收获。一些困惑难解的问题，一下子迎刃而解了。
不能不去的姚安，终于去了。于是，初识了姚安，初识了州县乡的一些新交，解决了预想的问题，还有意外的收获。真是不虚此行，满载而归。一晃，7个多月的时间就过去了，一直想着他们，心里感激他们。今后在书中要提及支持帮助过我的所有地区及有关人员，因为，大家都为唐代“南诏国”、宋代“大理国”、元代“段总管”及相关云南历史的探究，出了力，做了工作。
（廖德广）
（原载2013年《荷城文艺》第1期）